过去的人甚是喜欢北平的春秋，伤春悲秋向来是大师笔下的水墨风景。连郁达夫笔下，街上的灰尘都有细腻的纹路。张恨水说春天才有人推车卖芍药花蕾，他笔下的美食都有一个如美人儿一般好听的名字，乳油杨梅、蜜饯樱桃、藤萝饼和玫瑰糕，可惜我一样没有吃过。冬天吃这些甜食的人就少了，干燥又冷，出门去吹风，脸上丝丝地疼。没有肉食，难过冬，相比较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蝎子锅，麦芽冰糖糊住的山楂果们就像是小小玩笑。

来北京这么多年最好奇的就是大街小巷都有的羊蝎子馆，初在街上看见大大的招牌，写着羊蝎子三个字，以为是羊肉与蝎子同煮一锅，粤地那些稀奇古怪的新式烹调也不过如此。于是脑海中浮现出草药似的一锅乱炖，乌漆墨黑，羊肋骨上还黏着一只憋黑的长尾蝎子，饥饿的肚皮瞬间没了果腹的欲望。

直到有一天老朋友带我走进一家地道的老北京羊蝎子馆，向我普及老北京的美食才知晓：羊蝎子里并没有蝎子，只有带着厚厚里脊肉与脊髓的整块羊脊椎骨。叫蝎子只因羊大骨形似蝎子，所谓的“羊羯子”，都传讹误读。

亮健容天土锅羊蝎子第一讲究的就是鲜，热腾腾的鲜食在羊肉类吃食前显得尤其要紧，肥羊油脂太浓，便是精瘦的羊肉中也有碎油，冷下来便成了凝固的膏体，白蜡似的，况且汤头也便会出现膻腥。抹满了香料的羊棒骨被煨成咸鲜的滋味，放在土锅子里焖，老店的底料独具特色，由30多种纯天然中草药香料精心熬制的老汤是店里的标配，迎合现代人口味而研制的香辣口味亦是时代潮流的标准。

土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羊蝎子被剁成大大的块，满满地堆在汤汁里，饕客们按自个口味加菜，蘑菇、粉条、茼蒿、豆皮，土锅子噗呲冒出汤汁。溢出来的香，诱人味蕾。羊蝎子滋味好，汤是最佳，盛上一碗来，汤头清清亮亮的，羊油浅浅地浮上一层，飘着枸杞与碎芫荽，软烂的羊肉与羊骨被煮入这一锅汤中，味道鲜浓却无一点膻腥气。只消半碗下肚，脚心都痒痒地暖和起来。

羊脊骨中有白色的骨髓，就着吸吮，滑滑的髓随着骨缝里的汤汁被一起吸入口中，像是夏日啃鸭头时就着卤水吃到的脑髓。肥硕的棒骨上粘着细长的肉块，连接处有肉筋，久嚼还有鲜香。

吃羊蝎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太雅，撕、扯、拽、啃，传统的边地吃食多如此，带些混不吝的热烈，仿佛所有的饕客都回到了胡地，在八月飞雪的日头里埋头大嚼。牧人们逐草而居却也不是太坏的事，肉嘟嘟的羊群跑入盐渍地，养出一身的膘肥。手把羊脊骨，来二两烧刀子，迎着烈风，开怀畅饮。

窗外的风吹成回旋，食客坐满小屋，肉气与酒意在缝隙间流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老夫子如是说。可我偏偏爱这酱浓的汤与大块的肉骨头，游牧味不足惧，没有羊蝎子果腹的冬日才最难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