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河,本名何性松。1967年出生于湖北潜江,1990年毕业于湖北大学中文系。曾出版散文集《在细草间》、诗集《碧玉》。现供职于长江文艺出版社。
马茂林作品:《背高粱》
“我的唐朝在哪里?我的宋朝在哪里?”2008年5月底的一个深夜,云南大理古城某条与洱海并行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声哀嚎。哀嚎声是否惊醒了大理城的迷梦,哀嚎者,一个踉跄而行的醉鬼,并不知晓。第二天中午,诗人雷平阳告诉了我这个故事,而那个哀嚎者即是我。我记起我和他在大理某个神秘的私宅喝了半夜的酒。私宅的主人据说是一个隐居大理的香港富商,有一身好厨艺,并藏有多种美酒。不过他的美酒和我所见的都不同,均有着迷人的香气和甜润的口感,色彩也是红黄黑各种,来往的朋友们都称之为“花酒”。的确是花酒,因为它们都是用上好的原桨白酒泡以某种花果比如玫瑰花、桂花、青梅等酿制而成。我本不好酒,酒量也小,却经不住那花酒艳美的召唤,不知不觉饮了几杯,便不知不觉醉得离了魂魄。
后来我经常想,如我这般一生难得醉酒之人,醉后之言所寓示的莫非是个人生涯的一种缄秘?为什么我会哀嚎我的唐朝和宋朝?难道它早已明白我思想深处的一次转向?
我们这些求学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人,正赶上一个“西学东渐”的风潮,经受着所谓“第二次启蒙”。一晃近三十年过去了,突然意识到,当我沉浸于“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往何处去?”这三个经典的反思性也不乏迷惑性的问题时,竟从来没有真正对之进行过回答。2008年前后,正是我在努力进行回答的时期。和朋友们谈论的时候,常常认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中国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在自然环境、民风民俗等方面,很多地区发生了几千年来才有的变化。在八十年代前,我们还能够回到中国的古典诗词里,回到“鸟鸣山更幽”,回到“小桥流水人家”。但之后,特别是现在,水,空气,植物,动物,等等,我们的家园已不是那个天人合一的家园了。当我说回家时,我不知道回到何处去。但我却改不了我的黄皮肤、黑头发,改不了我的象形文字,我的乡音。中国人生成是和自然和谐在一起的。在中国画中,山水画里的人是很小很小的一个黑点,它没有一根草大。仕女画里的女人和花别无二致。在中国的音乐里,是风在吟,鸟在鸣,泉水在呜咽。当我们苦难而幸福的农民几千年来匍匐在大地上时,他黄色的身体就是一片能够生长万物的泥土。可是现在,我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家园。住在水泥房子里,穿着西装,并不知道上帝是谁。唯有在回忆中,闭上双眼看到月亮,才知道那还是中国的月亮。月光下是古老的中国绵绵不绝的流水。
起窖拌料
我并不是一个复古主义者,我只是一个想保留一颗轻灵的中国心的人。我看到狼奔豕突的现代人,一生的追逐就是在大地上占有一个窄小空间时,感到深深的自怜。我的园子到哪里去了?我的真正的八十年代何在?也有很多人在回忆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回忆那一个所谓思想启蒙和反思的时代;在回忆曾经得到的所谓建立在西方人文思想上的精神家园。但很少回忆八十年代我们的自然家园。我也是一个八十年代的受益者。我在那一个西方现代思潮涌动的时代,认识到了”个体“这个词,也认识到了”尊严“这个词。我狂热地阅读西方的哲学、文学。我体会着孤独、自由、爱。但八十年代过去了。我们的自然也没有了。没有就没有了吧,可我们热爱自然的诗歌,绘画,音乐也没有了。我觉得我要老了。如果我老了,我要离开这个世界时,我要埋在哪里?陪伴在我身边的会是谁?我很想惊慌地抓住一块失去植被保护的泥土。那是喂养我,又要埋葬我的泥土。
于是,一次醉酒后,我的灵魂出窍,我哀嚎着:“我的唐朝在哪里?我的宋朝在哪里?”
这个故事我多次讲给一些朋友听,最近的一次是在泸州。在泸州老窖的乾坤酒堡里。我们一帮人亲自体验了酒的“化”功,每个人都用几滴基酒调制出了自己口感的酒。我突然悟到,我们的老祖宗在造“化”这个字时,一定是因了醉酒的关系。甲骨文中“化”字是由一正立和一倒立的二人组成。什么情况下人会倒立,会由正及反像变了一个人?唯有酒醉后!老祖宗洞悉了这个秘密,造出了这个“化”字,同时,也用“化”字揭示了酒的本质。酒来自于化,又演绎出化。它由泸州大地满山坡的高粱化来,又把我化回到我的唐朝宋朝。同时,我的古老又常新的中华文明,因了“化”这个了不起的能力,而能不断融合,不断发展,成为至今唯一延续不断的文明。
那一次大理被点“化”之后,我爱上了梅子酒。这几年每到春末,我便到东湖梅园去摘一大袋碧玉般的青梅,把它洗净晾干后加点蜂蜜和冰糖泡在精心找来的白酒里。那酒便是来自四川的泸州老窖了。朋友说,最适宜泡花酒的酒是高度的高粱酒。
一年之后的梅子酒,芳香淳厚,佐以秋肥的大闸蟹,人世间最美的享受莫过于此,我的唐朝宋朝也会瞬间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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