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2015年11月21日，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丁宁在北大博雅讲坛开讲"艺术让生活更美好"，分享他对"公共艺术"的观察与思考。在丁宁看来，公共艺术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是与历史相隔绝的，更不是用钱砸出来的。在演讲中，他用十个经典意象来诠释公共艺术的内涵，并分享了自己关于如何彰显城市个性等问题的观点，深入浅出而又引人深思。

丁宁

　　艺术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城市化的进程加速，一定会有一个非常突出的问题：每个城市到底有什么样的文化个性？我从北京飞到乌鲁木齐，我以为千里之外一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城市形态，会给我有震撼的视觉感受。可是非常遗憾，我感觉特别雷同。

　　有些城市的官员认为，艺术其实很简单。"我们可以拿几十亿，用五年时间，把我们这所城市打造成全世界闻名，而且像艺术花园一样的城市。"这种豪言壮语，其实非常危险。因为据我所知，世界上没有一个有魅力的城市，是用五年的时间，突然之间就诞生的。

　　我在国外行走的时候，有意地收集一些公共艺术的材料，可以从另外一个侧面帮助我们思考，什么样的公共艺术是成功的，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先从历史讲起。

　　1.巨石阵：4000多年前的公共艺术品

　　我之所以要给大家看这个距今4000多年的巨石阵，原因非常简单，这个东西并不是给个人体验的东西，它是在一个巨大的空间，用非常大的体量，来创造一个宏大的效果。虽然它不是艺术，是原始社会到今天为止我们没有办法解释清楚的巨石阵，但是它的效果跟公共艺术是非常相似的，而且如果我们能设身处地把我们自己推回到4000多年以前，我们就会非常口服心服地承认这是一个奇迹，为什么？因为在4000多年以前，应该是所谓的新石器时代，就意味着所有的工具都没有金属，因此，用石头去打造这么一个规整的形状的石头是非常困难的，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运输工具，能够把石头打造成这样的形状，把它竖起来，组成一个非常规则的圆形，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从这些角度来看，对大的体量的追求，对它的空间展示效果的追求，以及追求永恒的用心真的跟今天的公共艺术非常接近。而且在世界文化当中，巨石文化是特别值得我们关注的，虽然它跟我们理解的艺术还有距离。

2.复活节岛:300多件背对大海的巨雕

　　在南美智利附近的海域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非常著名的小岛，因为它是在复活节的时候发现的，所以叫复活节岛。这个岛上大概有巨雕三百多件，所有雕像全部背对着大海，还有更多是在其他地方散落的，大概加起来有一千多座，这个雕像我们今天不太知道是谁做的，因为什么做的，出于什么用意，但是它的风格非常鲜明，巨大的体量，是一个非常简约的躯体的形状，加上一个硕大的头颅，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现代的艺术品，不是古代的。但是不管是谁做的，这样的艺术形式给予我们的绝不是在一个小的雕塑面前可以获得的视觉震撼感。所以说到古代的东西，很多时候也许我们需要更多的是一种非常虚心的态度，甚至是敬奉的态度。

3.迈锡尼狮子门：西方视觉民主的象征

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文明里面有一个迈锡尼文明，迈锡尼文明最重要的标志，就是在城邦入口处有一个三角形，大概20吨重的浮雕，这个浮雕上面有两个狮子对峙的形象，这个对峙的形象我们可以认定是意义最明确的，为什么要做这个东西？实际上是在向外宣示自己的力量，我的力量很强大，你不要随便动我，如果要欺侮我，我就要还击。

　　这个可能是一个最大的公共艺术，虽然今天看起来非常残缺，但是这件东西真的是人类历史上能够达到的一个巅峰，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今天我们已经看不到这个上面完整的雕塑，包括里面的雅典娜神像。雅典娜神像大概十多米高，用的主要材料是黄金和象牙，今天没有一个雕塑家说我用一个黄金雕一个像，或者用象牙，这个都不可能。但是这个雕像不仅仅是材料，不仅仅是用昂贵的材料，它本身几乎是一个时代无法超越的高度。

　　我们看这个雕塑，这个高度跟你站在地面的高度差得非常多，你大概是仰视的角度，太高的地方最上面的东西就显得有点小，所以上面的东西，视觉上要调整，要做的稍稍调整，所以你在地面上看的时候这个雕像是最完美的比例，所以有人比喻说，希腊如果是西方民主的摇篮，这个神殿上的雕塑就是西方艺术民主的体现，艺术不是给一个人看的，艺术是给所有的城邦的公民看的，这个为公民着想的视觉的东西，是西方视觉民主的体现。

4.宙斯神殿：微型工具精雕细琢的结果

奥林匹亚这个地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神殿叫宙斯神殿，里面的建筑都是由一个艺术家做的，这个艺术家做完的工具今天还保存着，当时我看到他的工具的时候大吃一惊，我也看过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工具，龙门吊、榔头等都是非常大的工具。但是他的工具都是非常细的小钟表一样的工具，我想他无论做十米高的雅典娜神像还是宙斯神像，都是非常精雕细琢的结果。

5.马德里：一座"牛气冲天"的城市

马德里斗牛场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雕塑，这个雕塑我个人觉得跟西班牙有关系，跟斗牛有关系，而且有很多艺术上的追求。马德里是一个牛气冲天的形象，因为有太多的东西跟牛有关系，这个大概是公共艺术的思路。在北京做这个东西就没意义，可是在马德里非常恰切。

　　每个城市其实还需要城市的logo或者叫城徽或者城标，这个是每个城市都做的，马德里也一样，做了一个熊和像伞一样的草莓，据说传说是这样，有一天熊追一个美丽的少女，少女拼命地逃跑，最后突然之间她的眼前有一片草莓地，所以她跑到草莓地里躲起来，熊就找不到她了。结果熊特别容易忘事，所以看到草莓就躲在那儿吃，就忘记了追少女的事，最后少女就变成了繁衍马德里人的母亲，所以马德里的意思就是野草莓的意思。

6.罗马：一个"狼孩"建立起来的帝国

到意大利罗马你会看到一个母狼的形象，下面有两个小孩在吮吸乳汁，这个你到意大利发现会特别有趣，警察厅教场广场，墙壁涂鸦，到处都是母狼的形象，你会问母狼那么重要吗？真的很重要。这里有一个故事：在罗马早期，有一个国王被他的弟弟推翻，推翻之后这个弟弟就非常后怕，他自己的侄子侄女，就是哥哥的后代会报仇，会把他推翻，所以把他们赶尽杀绝，或者送到非常远的地方，其中有一位公主送到很远的地方做女祭司，做女祭司就意味着她不能成家，不能有孩子，偏偏这个美女的公主被另外一个人注意到，就是罗马神话里非常重要的神叫战神马尔斯，他从梦中进到这个少女的生活里，在梦中与她相会，他们就生了两个小孩。这两个小孩出生之后，在位的国王非常恐慌，他就把这两个小孩放在一个篮子里，让宫里的人扔到河里，结果这个河就出现一个很奇怪的倒灌现象，那两个小孩装的篮子飘到一个无花果树下，这时候有一个刚下完崽的狼过来喂他们，这两个小孩长大以后发誓，一定要在母狼救他们的地方缔造一个最强大的国家，就是后来的罗马帝国。

　　今天的罗马人还非常注意这个形象，今天罗马人之所以自豪，就在于这个符号里面包含了一个非常非常明确的信息，就是罗马的强大不是偶然的，是因为得到了神助。所以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所以文化含义里，如果我们读解的话，大概就会接触到历史上从神话传说里面所传递的一个关于英雄的信息。所以你看罗马的皇帝，经常边上要放一个跟神圣人物有关系的小的东西。

7.哥本哈根：活在人间的"美人鱼"

　　大家可能比较熟知的是美人鱼，美人鱼是安徒生童话里出现的形象，是完全想象的，这个形象不像前面的历史那么久，但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雕塑，这个城市几乎变成了美人鱼的一个化身，如果提到美人鱼，一定会想到丹麦哥本哈根。这个雕像成了这个城市非常重要的景点，好像你到这个城市没看这个雕塑，就没到过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就跟这个雕像产生了不可隔离的关系。

　　但是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脑子不太正常，就会有人破坏，这个破坏造成的损失也不大，因为当年艺术家做这个雕塑的时候，他的模特是一个丹麦的著名芭蕾舞演员，后来两人坠入爱河，所以为了纪念这段感情，他把所有做过的模具、工具都留了下来，所以今天再有人破坏还会重新再做一个，大概前前后后一共重做了六次。

　　大家知道前些年在上海有一个世博会，世博会最美的馆是丹麦馆，你到达最高顶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这个美人鱼形象。当年去上海的时候，雕像被起重机拉起来，放到卡车上运到上海的时候，周围所有丹麦看的人，眼泪流得哗哗的，你突然发现很舍不得它走。当时怎么处理方式呢？在现场放雕塑的地方，就放了一台海尔大彩电，就把上海的现场的视频就传到千里之外的丹麦，丹麦人可以通过电视屏幕，看到上海的现场，而且是24小时不停的。等到雕像从上海回到哥本哈根的时候，丹麦人真的非常可爱，说这应该是第一次出国，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出国，以后实在受不了了，不能让它走。如果要走的话，那就要举行公决，大家投票。

　　一个雕像变成一个像活的人，像亲人一样，完全不能割舍，这个雕像真的是公共艺术非常向往的境界，这个东西放在那里，我会觉得心里有一种安静感；这个雕像今天拿走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定不是好的公共艺术。

　　8.凯旋门：长明火旁的无名战士墓

　　接下来我给大家看一个蛮特别的例子，我们非常熟悉的凯旋门。我重点讲的是，有一年战争结束，就是世界大战结束，法国人发现自己的将士死了很多，所以为了给这些将士有一个安身之处，有人建议应该把世界大战的纪念碑放在巴黎最中心的地方，中心的地方正好是凯旋门的正下方，这时候大家看见一个非常奇特的公共艺术品，也是我个人感觉非常感人的作品，这个作品非常朴素，几乎是没有高度的纪念碑，在这个地方放着一个长明火，在长明火素还有一层历史的含义，大家可以看到拿破仑时代，跟着拿破仑打仗，立下赫赫战功人的名字都镌刻在上面，他们今天像眼睛一样，注视着后来发生的世界大战，注视着的方向大家可以看到一个特别著名的墓志铭，用法文写的，这里安息的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法国士兵，所以叫无名战士墓。这个地方是巴黎最重要的地方，整个纪念碑做的极其朴素，但是这个朴这些死去的战士，真的是很感人地方。这也是我觉得公共艺术非常了不起的地方，它有时候把纪念性能够铺设到一个最令人感动的高潮，不一定采取多么了不起的形式，但是它的纪念意义是呼之欲出的。

　　9.埃菲尔铁塔：古典与现代的转换按钮

　　接下来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一个巴黎地标性的公共艺术品，我们知道巴黎有一个埃菲尔铁塔，埃菲尔铁塔当年建的时候，其实有很多反对的声音，比如其中有一位反对者，我们在座都知道，莫泊桑，他当年反对的时候，拥护建埃菲尔铁塔的人跟他已经吵起来了，他的反对意见是，埃菲尔铁塔是钢铁的东西，风吹雨打就会生锈，时间久了会烂掉，烂掉以后塔会倒下来压死多少人，拥护的人就说那没关系，你不就正好经过那个地方吗，就把你压死算了。这个铁塔建完以后，莫泊桑每天都要到铁塔里吃一顿中饭，很多人问他说你当年那么反对建这个东西，你为什么天天去，他说巴黎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它，但是只有在这里面看不到它。

　　当年最反对的，现在变成最喜欢的，埃菲尔铁塔完成了一种文化意义上的转换，因为埃菲尔铁塔建成之前，1900年之前，巴黎基本上是一个古典形态的世界文化之都，跟埃菲尔铁塔起来以后，完全现代文明的巨大工程，非常抽象的，带领整个巴黎进入了现代。

　　10.自由女神像：公共艺术的最高期许

　　那么公共艺术品最高期许的标志是什么呢？大家看塞纳河上有一个非常著名的雕塑就是自由女神像，自由女神像送给了美国，法国人再出钱打造成这么大的雕塑，当时美国人很穷，美国人采用众筹的方式，每个人捐一两个美金，把这个底座建成了，这个雕塑在美国处理之后，就变成了美国的象征，这是文化软实力最厉害的地方。

　　我们今天不是让别人看到你的文化特点，而是接受，心甘情愿地接受，接受最高的标志，甚至取代了所有其他本土艺术家的东西，变成了这个国家的象征，这个太厉害了，如果就这样的输出的例子，这个文化一定是非常迷人的，同时足够强大。文化的输出最高标志也是体现在公共艺术上，公共艺术这种特殊的功能是其他艺术不能胜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