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轶事
中队养了只警犬,取名叫虎子。
虎子长得敦敦实实,四肢粗壮,两只大耳朵永远竖竖着,黑黄的毛色亮亮的,眼睛清澈而有神,深得全中队官兵宠爱。
平日里一有时间同志们就为它清理皮毛抓痒痒与它嬉戏玩耍,有好吃的也先给它吃。 时间长了还教出许多故事来。例如你说坐下,它便坐下,两只前腿儿拄在地上歪着头看着你听你吩咐。说握握手吧,它便伸出一只前爪与你 “握手”,说换一换吧,它便换另一只。说滚一个吧,它便就地左右开滚。说吻一个,它便站立起来把两只前爪扶在你的胸前,慢慢地把个湿漉漉的黑嘴巴子凑到你的脸上小心翼翼地吻个没完,还突然用它那长舌头舔你个满脸刺痒。说立正,它便站起,两只前爪在胸前拳拳着,耳朵朝脑后抿抿着,颤儿颤儿地保持着立正姿势。那样子滑稽可爱极了。虎子 “严守纪律”,从不随便进厨房、进宿舍,也不随地便溺。训练时它也跟着跑东跑西,学习时它也趴在门口并低下脖子俯在地面上全神贯注地望着你静静地听着。
虎子无事时就坐在门岗战士身旁,也学着战士的样子,庄严地一本正经地虎视眈眈地守在大门旁。无论白天黑夜,陌生人未经许可是绝对进不了院子的。而且虎子的警惕性极高,外人无论给什么好吃的东西它都是理都不理的,更别说吃了。
要说它和战士们的感情就更没的说了。别的不说,就是哪个战士探家归队没等进院儿时都是它先知先觉撒着欢儿跑出去迎接你;你得先与它亲近一番的,似乎叫你知道满中队上下它是最想念你的。于是,它就做尽那亲热之能事:用嘴拱你,用舌头舔你,立起来吻你的脸还用尾巴扫你……
虎子通人气、有灵性,从不随便汪汪咬人。兄弟中队官兵及大队首长们来时,它都上前亲热、摇尾致意,而且很适度、很得体。
可虎子也有犯虎劲的时候,尤其是和大队负责战训的邢大队长矛盾闹得不可调和,势不两立。
邢大队长抓军训是全大队有名的,而且他自身各项军事科目也样儿样儿过硬,一般部下战士很难达到他的标准和要求。特别是对基础训练科目要求得更严格,都是身先士卒一丝不苟。
他尤其对队列训练要求更严更高,用他的话说就是部队的士气、形象就体现在队列水平上,特别是和平年代。所以平时下中队指导训练时每每就一个动作一个小科目也要训你个一天半晌儿的。就那个立正军姿每每都要站上几个小时。而且他也和战士一样立在那里:反复强调头正腰直目视前方收小腹紧臀部……往往就是这个 “紧臀部” 战士们达不到他的要求,气得他就动手去拍打战士的屁股,而且还大声命令道立正一个小时纹丝不许动。那三伏天烈日下全副武装立正一个小时该是怎样的情景啊:汗水把衣服全都湿透了晒得两眼直冒金星儿有的小战士挺不住便晕过去了……
这情景早已叫趴在一旁观战的虎子看得气不公,就在刑大队长拍打战士屁股的时候它便忽地站起,冲着邢大队长汪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指导员马上跑上前去爱抚地拍着虎子的头说,去吧,没你的事儿,听话虎子。虎子很不情愿地走开了。过一会儿在邢大队长又亲手纠正指导战士动作时,那虎子又说不上在哪儿溜了回来又站在原来的地方对着邢大队长开叫,但并不上前扑咬,知道是首长是自己人。这时邢大队长便来了气说了声今天我揍死你吧——说着就奔向虎子想吓跑它。谁知虎子非但没跑反而叫得更凶了。指导员一看矛盾要激化,赶快上前抓住虎子的脖套子拍着它的脑袋说着劝着哄着总算领走了。
可那虎子还时不时地倔强地回过头来向邢大队长汪汪叫着,意思好像是说,欺负本虎子战友,不好使,没完……
打这以后啊,只要邢大队长下中队虎子见着了就叫见着了就叫弄得邢大队长也哭笑不得没有办法,知道虎子是中队官兵心上的宠物等同战友一般情意。
但虎子见到邢大队长时虽然汪汪叫可并不向前扑咬,知道是自己人,掌握分寸。弄得中队领导没办法,只好在邢大队长下中队来时就委屈虎子,叫虎子暂时“蹲禁闭”。
每当老战士复员转业时节,虎子也格外地愁眉不展闷闷不乐,默默地趴在老战士身旁看着他们整理行装……
老战士们含着泪抚摸着虎子的头依依不舍地说,虎子,分别了……虎子听后不知所措地围着老战士打着转儿,用那似乎也含着泪的目光看着老战士,摇着尾巴哽哽唧唧地叫个不停。
尤其是送别时就更令人难心,任凭大家怎样的哄啊劝啊撵啊虎子说什么也不回去,挤在送行的战友前面与老战士们亲近个不够。
汽车开动了,它就跟在汽车后面跑呀跑呀,直到实在跟不上汽车跑不动了,才不得不停下来坐在那里竖着耳朵久久地望着汽车远去……
已不见汽车的影子了,可虎子还是坐在那里向着远方深情地望着望着……
光头风波
每个中队都有一个业余理发员。每个星期六下午理发员都集中给大伙儿理发、剪头。
电话员小刘儿就担任这个角色并兼中队教歌儿员,是中队的活跃分子。
盛夏的一个星期六下午,队长和指导员都上大队开会去了。小刘儿和往常一样儿站在院子里开喊:剪头了剪头了!过午不候了……
记得是我先去的。小刘儿边给我围围布边开玩笑地说,剃光头得了,两省事儿。
我剪过光头,特别是在盛夏时节剪光头,训练休息时,把脑袋往自来水龙头下面一放一冲,那个凉快舒服。于是我说,剪就剪。这小刘儿很快就给我推了个“青瓢儿”。待我剪完了就又有几个图凉快凑热闹者也跟着剪了光头。这几位剪完后还揉挲着到多个班去宣传,说如何好如何凉快舒服,如何如何简单方便。于是就又有一批找小刘儿剪光头的。这样一来不多时便“传染”了全中队。
这小刘儿也采取了措施加快了速度:非光头不剪,好歹五分钟一个。有二意思思不大情愿者也被推着拽着剪了。最后只有极少数护头者“漏网”。
更有甚者是那炊事班班长,他是用刀子刮的,而且整个脑袋上什么头发眉毛胡子凡是有毛儿的地方全部扫荡个干净,连耳朵眼儿鼻子眼儿都抠到了。那效果,青青亮亮的,滑稽可笑至极,引得大家都来围观哄笑。
这家伙还做些怪态,模特儿般扭来扭去供大伙儿欣赏。真真地把大伙儿乐得不行:有的笑弯了腰,有的笑出了眼泪,更有甚者控制不住在地上打着滚儿蹬着腿儿乐。满中队院儿内开了锅一般,还引来周围居民在院外围观。小孩子们还起哄地喊着:解放军,秃脑亮;解放军,秃脑亮……
要知道,那个时候特别是开放城市有接待外宾的任务,原则上是不许剪光头的,一律短发寸头三厘米。
直闹到队长指导员开会回来时,这院子里才像蛤蟆闹塘突然扔里一块石头一样儿片刻便没了动静。一个个都偷偷地戴上帽子躲到角落里装着做些事情。
队长首先感觉到情况有些异常,便到各个班走了一通,仔细观察了一阵儿便知道了其中奥秘。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痒痒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和指导员一研究,便下令吹哨儿全队集合。不多时队伍便集合完毕。
炊事班班长偷偷地猫在了队伍后面。
队长下达立正口令并命令:
“脱帽!”
战士们都滞滞扭扭不往下摘帽子。
“脱帽!” 队长又命令道。
众战士没办法就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陆续把帽脱了。
等都把帽子摘下来时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青亮亮齐刷刷一片,好一支光头队伍。
队伍里有人就忍不住窃笑。
“严肃点儿!”队长大声说,“看看你们都什么形象,嗯?谁让你们都剃秃头的,嗯?都成一百度了,不嫌刺眼吗?”
小刘儿忍不住,主动报告出列道:
“报告队长,是我错了,是我……”
没等小刘儿说完,队长抢过话头儿指着小刘儿鼻子说:“啊,对呀,是你小子啊,你很伟大呀,创造了新光源啊,就剩你没剃了。一会儿你到我那儿去,我给你用刀子刮,我也露露手艺,我给你刮个一根毛儿都不留看看啥效果。”
队伍里顿时传出一阵吃吃的笑声。
炊事班班长忍不住,跑到前面正色道:
“报告队长,我已经刮过了,就不要再给小刘儿同志刮了,效果不好。”
队长走到炊事班班长面前,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这泛着青光的一根毛儿都没有的脑袋——看着看着实在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弯了腰,捂着肚子勉强地喊出声来:
“解——散——”
战友祥子(外一题)
战友祥子,本名王玉祥。“祥子” 是战友圈儿内多年叫出来的。当兵时这么叫,复员了回乡了仍然这么叫。
巧的是祥子也拉现代人力车——蹬板儿的拉客挣钱。但不同于老舍的那个骆驼祥子:骆驼祥子是为了有自己的一辆车而拉车,而战友祥子是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蹬车。而且时下祥子的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儿果真不错。
战友们到一块儿说起祥子来,都说你看人家祥子,老婆是老婆孩儿是孩儿的,又有房子又有地,一天活得那个潇洒那个酷毙那个乐天,哪像咱们活得这个累。
说这话的都是我这类的战友,不是从政的就是经商的,或者是开公司倒粮的大款。是已经在仕途上混出个人模狗样儿来的这伙儿,是裤腰带已经扎在肚脐眼儿下面鼓鼓着蝈蝈儿肚子腋窝儿夹着小皮包儿的这伙儿,至少是穿制服头上有盖儿的这伙儿。
祥子和他老婆被下岗浪潮冲下来之后,泼泼辣辣的老婆和倔强的祥子立马就分别做起了服装买卖蹬起了板儿的,加之农村还有十几亩地,收入虽然不十分丰厚,但也殷实够用,也是孩子也胖老婆也胖小日子无忧无虑充满阳光。
再看祥子那一身肌肉——铁似的。特别是那两条腿,牛腿一般,已蹬碎了几辆三轮儿车。
祥子老婆时常也说,也五十来岁了,就别再蹬车了,钱也够用,就别再挨那份儿累了。可祥子却说,那哪儿行,能干就得干,不蹬板儿的我浑身发紧,吃饭不香睡不着觉,了得。
可也是,那祥子一上了板儿的车便来了激情,就十分亢奋。你看他那样儿,精神抖擞地哼着小曲儿眉开眼笑地一路春风地蹬开去。
那小板儿的车给你收拾的,干净利落,天蓝色的篷布洁白的围布坐垫,两侧围布上印着彩色美术字 “祥子板儿的” 之字号和手机号码及“热情热心服务,包你满意高兴”书法装饰,看上去就感觉爽快舒畅而想乘坐。
当你坐上祥子车的时候,祥子总是精神饱满有说有笑地将本镇新闻天气预报风土人情等等一一介绍给你。时常有人坐过了站还恋恋不舍不愿下车。人祥子有套业务,厉害。
而且还学雷锋做好事时常广播电视也见得影儿听得见声儿。像背老太太上楼了接送残疾儿童上学不要钱了……早晨包他车上学的小孩子就好几份儿。
祥子每天蹬板儿的总是随身带着自己喜爱的竹笛儿,休息的时候就吹上几曲。祥子还有副好嗓子,那东北民歌儿唱的,与郭颂都不相上下,特别是那个《新货郎》唱得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儿。没事儿休息时就拿出竹笛儿来吹上一段儿《扬鞭催马送粮忙》,那个尽情那个投入那小笛儿吹得那个清脆嘹亮欢快水灵,绝了。
特别是战友聚会啊,那祥子可出尽了风头啊:那独唱独舞诗朗诵那可真是走心动情啊。这场合只要有了祥子保管把你们弄得群情激奋热血沸腾高潮迭起。那酒也叫你喝了个沟满壕平烂醉如泥。这时刻他再给你来一段儿《再见了大别山》《战士第二故乡》之类,战友们便都跟着合唱起来,直唱得人人眼圈儿发红泪流满面……
说起祥子的孩子来就更是让人嫉妒。一炮儿做出两个小牤子来,而且都十分聪明健壮,双双考入东北大学正在读研并都享受奖学金和各样儿补贴,基本不用祥子夫妇拿钱。
再瞧瞧咱那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人弄戗走后门儿剜窗户花大钱可算弄了个工作还做不好。失望啊,伤自尊啊。
提起孩子上大学的事儿,还有一件使诸战友难堪的事情呢。
祥子的一对双儿小子双双考入东北大学招待战友们去随礼贺喜。当大家把份子钱集中起来包好后交给祥子时,这仙儿就是不收,怎么说也不好使。战友们激愤地说,祥子你这不是扯呢吗?大老远的都干啥来了。可祥子说了,干啥来了,喝酒来了呗,替战友高兴来了呗,战友们来了就瞧得起本祥子了,祥子就十分高兴了,就图个喜庆快乐,花钱做甚!战友们心情本祥子理解便是。喝酒,就是喝酒,喝!……
偷着跟嫂子说把钱收下,那虎嫂子却说:老虎拉车——谁敢(赶) 哪,不得整死我呀。
这厮,可叫人说些什么好呢,整不了。
入伍前和祥子都是同学,祥子无论学习还是体育等各项都十分优秀而且爱好广泛,接兵首长首先就选中了他,体检都免了。种种原因未能“出息”究其主要原因就是太倔太犟,认准一个理儿谁也劝不了。所以就时时事事都很不入流,但祥子自己却很知足,无怨无悔。
母校搞了几次校庆都没有祥子,同学战友都心明镜的呀,咋找啊。母校喜欢的都是我们这样的,至少也得是穿制服戴盖儿帽的。母校的校长老师同学们的目光盯着的是我们车屁股后面的圈儿套圈儿圈套W圈儿和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外国六商标。搞校庆,只有我们这样的上乘的一等有造化的精品才合乎逻辑,才有资格。
特别是留洋回来的那种,那母校更是前呼后拥毕恭毕敬百依百顺伺候爹一般伺候着。那场面,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满天欢快的音乐,而且进省城最高级的酒店进行最完全彻底的全方位立体招待……
说实在的,你说就这规格这场面,弄个蹬板儿的的的哥儿来算怎么回事呢,不成体统。别的不说,往哪儿坐呀,车往哪儿放呀。让祥子像其他同学一样也坐在主席台上,别的不说,若突然冒出个打板儿的的叫人如何是好啊,尴尬呀,搅乱会场啊……很多实际问题,解决不了。
母校也是,和母亲就是不一样儿。要么你看,傍晚母亲站在门口盼望归来的总是在外面做苦工的那个儿子,而不是整天喝酒打牌养宠物的儿孙们。
要说起祥子人家对教育事业还有贡献呢。同期下岗的俩工友的孩子读不起书,他每年都给交学费,还号召板儿的哥们儿捐款相助。教育部门还赠了一面锦旗呢。可祥子都不挂,卷巴卷巴扔在立柜上面接灰儿。说了,穷帮穷,多大个事儿啊。
实际上祥子和老婆弄到现在这样儿也是吃尽了苦头而挺艰难的,听起来也是挺让人难受的。可那祥子却说,过去的事儿拉倒,不提那份儿苦,往前奔,向前看。
战友们相聚相会到一起扯闲篇儿喝酒,都劝祥子说在城里买个楼得了,什么都方便,老在城乡接合部混啥呀。可那祥子却说,我属狗的,离不了土,就乐意闻那土腥味儿;下大酱也得挨土,要么不发、不好吃。
想来也是,人家祥子宽宽绰绰五间大瓦房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前院儿菜园子后院儿果树葡萄树,到了夏秋季节菜绿花红整个儿小院儿郁郁葱葱鸡鸣犬吠鸽子抱窝;四十八寸大彩电看着,小高粱酒儿喝着,小板儿的蹬着,晚上回来热炕头儿上和老婆一热乎,也是神仙般的日子。祥子讲话儿,买楼干啥呀,大水泥盒子,怎么受得了。本祥子这辈子就这么活了。
这就是战友祥子。
王玉祥,就在八面城镇住,有机会到八面城去你就提我,好使。找祥子也好找,不用记手机号儿电话号儿什么的,只要你和蹬板儿的的板儿爷们说找祥子,保证都颠儿颠儿地把你送到他家去。
而且到家后绝对款待你,那虎嫂子,实个头儿的,炒菜打饼包饺子,憨笑着亲自给你倒酒夹菜,好着呢。
又有一段儿时间没到祥子那儿去了,又想念祥子了,又该去会一会了……
作者简介:
苏玉森,1954年生,辽北辽河边人。文艺兵出身,多年坚持文艺创作。擅弹扬琴中阮琵琶,近年开始研习西洋乐器吉他。代表作为个人文学作品集《嘴殇》《我的那道美好的篱笆》、民族器乐合奏曲《辽河情韵》《黑土情思》(作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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